李 剑 梅

    母亲离开我们已经两年多了。可每当我面对母亲年轻时的、也是她唯一的一张同父亲的合影，心头禁不住泛起阵阵酸楚……。曾经那样青春年少、英姿飒爽的母亲，为家、 为儿女操劳一生。她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，仿佛就在昨天。她的人品，她一生的艰辛，使做女儿的真正体会到，儿女的寸草心，永远也报答不尽母亲那三春养育之恩！

    母亲生于1932年春，出身贫寒。兄妹五人排行老三，从没进过学堂。母亲一生勤劳善良，乐善好施，刚强直爽的性格中透露着豁达；她在大灾大难面前处事不惊,不屈不挠；虽一生清贫，但从不向权势折腰，只求安然生活；直到晚年，善良正直的母亲仍保持着刚强的性格和勤俭节约的习惯，是儿孙们学习的榜样。中国农村妇女身上所有坚韧、质朴、勤劳、善良的优秀品质，在我母亲身上都能一一体现。母亲的一生，是平凡的一生，也是历经磨难的一生；她遭受的苦难真是难以尽述……

    我没见过祖父母。祖父母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。听父亲说，由于家境贫寒，身为老大、只念了三年私塾的父亲，15岁就外出当学徒。第二年，怀孕的祖母因为穷，竟用火药打胎，结果跟腹中胎儿一起丧命，年仅37岁。父亲18岁那年，祖父得了血吸虫病，弥留之际，有人出主意将年仅17岁、梳一条过腰大辫子的母亲“冲喜”进了李家。然而，愚昧的陋习没能挽留住祖父的性命，却把母亲永远留在了父亲身边。这张唯一的合影是两年后拍的，此时母亲的大辫子已经剪掉，被父亲藏于相框后面。

    长嫂如母。刚过门不久、连自己还未成熟的母亲，便担当起照顾父亲的两个弟弟、一个妹妹的责任。随着我们兄妹五个相继出生，母亲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。在生产队里，无论什么脏活重活累活都是争着抢着干，每次评工分，她都是最高的；所以大家一致选她当妇女队长。那时候的“干部”，除了先干一步之外，没有任何额外待遇。母亲的能干是出了名的，田间挑稻担肥健步如飞，插秧又快又齐；她不但常干摇船、夹河泥等男人干的粗活累活，还是养蚕能手；她炒出来的碧螺春都是免检特级品。记忆中，母亲好像没有不会干的活，在生产队，很多男人干活都比不过她。在家里母亲也是心灵手巧。一大家子人的衣服、鞋子，从布料裁剪到缝纫熨烫，都是她在昏暗的灯光下完成的；她还会编织各种式样、花色的毛衣；除此之外，母亲做的饭菜也是我一生的最爱，无论什么食材，通过她的手，都会成为一道道美味；每逢节气，裹粽子，做酒酿，做冬至团、年糕等，都是她拿手的，也是我最期盼的。每逢有客人来，除了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招待，母亲在短时间内就能做出香喷喷的一桌饭菜来。母亲不仅好客，也乐于助人。她会刮痧，帮女孩子穿耳洞，帮人做衣服翻丝棉，做大锅饭……凡是她会的，都有求必应；用她的话说：“吃亏就是占便宜，帮人就是帮自己”。母亲没有文化，大字不识几个，但是，她深谙人情世故。

    母爱如山。为维持生计，父亲返乡后自学了一门手艺。就是这门手艺，却在文革期间遭“割资本主义尾巴”的造反派批斗关押。在那些日子里，母亲担惊受怕，惶惶不可终日，能做的只有在田间没完没了地劳作，有时天断黑了还不回家。十岁出头的大姐，常常背着不满两岁的我，在村头翘首盼望母亲从田头归来。父亲不在家，对于五个孩子来说，母亲就是天，过度的劳累和精神负担，使母亲心力憔瘁。也就是在那一年秋天，母亲等四人被派往大山（太湖中的一个小岛，现改名为桃花岛）收割芦苇柴草；当她们摇着满载柴草的小木船返回途中，天气突变，顷刻间狂风大作，暴雨倾盆；小船在狂风骤雨的湖面，上下沉浮旋转，眼看就要船翻人亡。绝望之余，母亲用绳子将自己与船体牢牢拴在一起（不至于溺水后找寻不到），身体紧贴船头，任凭风浪肆虐……。所幸风浪来得快，去得也快；虽然有惊无险，但是突然遭受超乎想象的惊吓，加上浑身湿冷，使得本来身心交瘁的母亲，心脏不堪重负，就此埋下了病根。

母爱如水。母亲的坚强是远近闻名的，不管干多重的活，遭受多大的委屈与打击。尽管在夜深人静时，经常能听到她由于劳累伤痛发出的轻微呻吟，但我从未看到她掉过眼泪。记得上一年级那年，我阑尾发炎，错过了最佳手术时间，导致阑尾穿孔，腹腔感染。由于长时间的病痛折磨，我比同龄人明显瘦小而且面黄肌瘦。当时医疗条件有限，所有人包括本地医生，都认为我小命不保了。当我哭喊着被推进手术室时，（过后有人告诉我，从不哭泣的）母亲在手术室外不停流泪，因为医生为我手术也是死马当活马医，孤注一掷了，只是那时我还小根本意识不到。当我睁开眼睛的那一刻，母亲从怀里掏出我曾经心仪已久、但从不敢奢望得到的玩具马车。那时候几毛钱一斤的苏打饼干，只有发烧生病才能吃到；三块钱能交一学期的学费，而母亲却舍得花五块七毛钱，满足我可能是最后的愿望！当时我痛得晕晕乎乎、泪眼婆娑，但是那一瞬间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里！我从没有听到母亲说过一个“爱”字，但她对我的爱，比天高，比海深！虽然我已经有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，但是，母亲和父亲始终没有放弃我，还想尽办法从苏州请来医生，为我会诊动手术。生离死别莫过于此，也许，母亲的眼泪感动了上苍！那一年，我七岁，母亲四十二岁。

母亲的勤劳远近闻名。分田到户后，更是日出而作，日落而息，终年忙碌，从未见她歇过脚。她开垦荒山种茶树，种蔬菜；从水稻、小麦、油菜、红薯到茶叶、青梅、柑橘，每个季节都挥洒着她的汗水；面朝黄土背朝天，是母亲真实的写照。农作物的年年丰收，是对母辛勤劳作的肯定；正是这种辛劳付出，才换来了儿女们的丰衣足食和健康成长。母亲的乐善好施也是远近闻名的，虽然自己不富裕，但遇见需要帮助的人，她总会尽力伸出援手，从不犹豫；这种助人为乐的品格，她一生都没有改变。即使到了晚年， 她还把亲手种下的果蔬，时不时地送给邻居及亲朋好友们分享。母亲的坚强性格也一生没有变，在由于心脏扩大、导致其他器官逐渐衰竭、需要住院的情况下，她仍然坚持不要别人搀扶，自己扶着墙，从电梯走进病房。身体接近虚脱，还微笑着对去看望她的亲朋好友说：“你们就放心回去吧，我会好起来的。”十天后，母亲的病情奇迹般地出现了逆转 ，凭的是她非凡的承受力和坚强的意志力！

母亲的一生如蓝天白云清淡洁白。她一生只会吃苦在前，任劳任怨；从不会弄虚作假，搬弄是非；她一身正气，嫉恶如仇；在艰难困苦面前百折不挠，有泪往心中落，这种表面柔弱而内心坚强的性格，对儿女的影响是深远的。她不识字，却是我生命中真正的老师！

树欲静而风不止，子欲养而亲不待。母亲的突然离世，是儿女们心中永远的痛！此时此刻，做女儿的只有深深地忏悔，忏悔没有问过母亲一生向往什么，没有仔细关心过她的疾苦冷暖，没有陪着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。忏悔之余只有深深自责，由于自己的无知与任性，给母亲带来担惊受怕和操不完的心……

母亲给予了我生命，养育我成人；为我们付出一生的心血，自己却未曾享过一天的福，临走连一句话也没留下；我知道您老人家不善言辞，一辈子没有多少语重心长的话；如今阴阳两隔，只能期待在梦中相聚，聆听您那平常得不能再平常话语，哪怕是责备也好啊……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（本文作者现任吴中区武术协会金庭分会常务副秘书长、教练组副组长）